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凝炼的心画 浇铸的笔墨
——读《张布舟书法集》有感
于兴
宋朝大书法家米芾在评价宋“四大家”的书法时曰：“蔡襄勒字，黄庭坚描字，苏轼画字”，说到他自己的书法时，他曰：“臣书刷字”。我读《张布舟书法集》后，情不自禁地说张布舟老先生是在“铸字”，用笔铸字，用墨铸字，用心铸字。就像用铁水翻砂铸件一样，那字，特别是那大字榜书都似“铸”出来的。
体味张布舟老先生的“铸”书，我是从二十多年前“燕春饭店”那四个大字开始的。我从小学习书法，特别留意大街上的大字牌匾。竖立在燕春饭店，当时石家庄市最高建筑上的“燕春饭店”四个大字，我是记忆犹新的。记得当时这四个大字下方并没有落款，我专门找行家打听才得知是张布舟先生的墨宝，并粗略得知张布舟是有名的书法家，而且擅长榜书。
进一步了解张布舟先生是从采写陶然先生开始的。那是2000年初，在我主持一家省级报纸的副刊时，有机会认识并采访了时任省政协常委、省书协副主席的陶然先生。通过采访一方面得知陶然先生是张布舟老先生的高徒，一方面得知张布舟书学颜真卿，且造诣深厚。但对仰慕已久的张布舟老先生的书法作品却见之寥寥，未能细读深研。
今年是张布舟老先生辞世20周年，他的家人和弟子在古城保定为其举办了“张布舟先生书法遗作展览”并出版了《张布舟书法集》，从而我也有幸一睹张布舟老先生存世的百余幅，包括楷、行、草、隶等各种书体的书法作品。并有了细读细品和欣赏解析“张体”书风书韵的条件。
张布舟（1922——1989年），字文航，生于河北省清苑县东大夫庄。幼习书得其父张杰亲授。后拜张庆熙门下多年，受到了良好儒学教育。书法自柳公权、黄庭坚、赵孟頫入手，功力深厚。16岁于保定北大街办学，讲授《论语》、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、《孝经》等国学经典。1950年，28岁师从清末拔贡高铁砚先生，主攻颜真卿楷、行书。1960年成立“益中书法社”，教授书法，直至1989年谢世，弟子达上千人。张布舟一生坎坷，然于书法教育终身不辍，著有《书法十讲》、《大字八十四法》、《楷书点画解》、《楷书〈双鹤铭〉》、《楷书〈张怀瓘论用笔十法〉》等。生前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，是河北省代表性书法家之一。
张布舟书法师承颜真卿，旁涉柳公权、赵孟頫、黄庭坚以及汉隶等，享有出蓝之誉。纵观张布舟先生的书法作品，特别是楷书、行书作品，颜真卿书体“方严正大，朴拙雄浑，大气磅礴”的特征显而易见。但细细品读，柳体“结字遒劲，瘦劲清健，字字严谨，一丝不苟”“体势劲媚，骨力遒健”的“瘦劲”特征；赵体“入笔流利，丰腴不俗，结构紧凑，搭配灵巧，互相照应”的“洒脱”特征；黄体“长枪大戟，纵横奇倔，落笔奇伟，丰劲多力”的“奇倔”特征等似乎都可找到其影子。朴拙中内蕴着不凡的传统功力，刚健中显现着劲媚，奇倔中深藏着清秀。观其书作，我便言不由衷地生发了“铸就的笔墨，凝炼的心画”等等这样的感慨。
宋欧阳修在评唐颜真卿的楷书时说：“颜公书如忠臣烈士道德君子，其端庄尊重，人初见而畏之，然愈久而愈可爱也。其见宝于世者不必多，然虽多而不厌也。”欣赏张布舟先生的书作就有这种感觉，乍一看，其笨拙之态，其凝重之状，实感过之，如观一位敦实憨厚的壮汉，憨厚有余，秀雅不足。但你回眸看一次，再细细观赏一番，你就会越看越觉得可爱，越看越发现其中蕴涵的种种美感和文气及人气，越看越有味儿。
首先是“铸字”之美。我见过翻砂铸铁，工人用铁勺子将溶化的铁水倒入砂制的模子中，依模成形。如不小心还会洒落到模子外面一些，也会很快凝结成状。张布舟先生的书法，尤其是大字榜书和行书作品。如“燕春饭店”四个大字，个个都似铁水铸件，笔画圆中见棱，字形敦厚粗壮，用笔迟滞糙涩，结字严谨规正，让你仿佛可以触摸到铁质的坚硬和棱角，感觉到金属的重量和稳固。那“燕”字的最后一点，还酷似掉落于模外的铁水速溶而成的铁蛋。既有颜体“忠臣烈士道德君子”之态，又有颜体“方严正大，朴拙雄浑，大气磅礴”之韵。再如“仰不愧于天”“唐张继诗”“唐韦应物诗”等条幅，那洋洋洒洒的一点一画都似洒落凝结的铁水，那粗壮有力的一撇一捺都似有棱有角，铮铮作响的钢铁铸件。然而，运笔的阳阴顿挫，滞涩有节，“战”“滑”相合；章法的疏密相间，跌宕有秩，飞白自然，又和这种铁质冷清之感相得益彰，相融互补，使得整幅作品呈现出洒脱自然，泔畅淋漓，一泻千里，大气磅礴的气势和韵味，给人一种回味无穷，百看不厌的感受。
其次是“凝字”之韵。张布舟先生书法除其“铸”感之外，其次就是其“凝”韵。“凝”是张书的另一特征。欣赏他的每一幅作品，或楷或行都是凝炼的笔墨，凝炼的心画。“言为心声，书为心画”，“文如其人，书如其人”。品读张布舟先生的书法作品，他深厚的艺术造诣，他深厚的文化根底，还有他高尚的艺术德操，似乎都凝结、凝炼于这些“铸”品之中。第一，张布舟先生的书法作品有明显的师承。张布舟先生从28岁起师从清末拔贡高铁砚，主攻唐颜真卿楷书和行书。之前他曾长期研摹唐柳公权、元赵孟頫、宋黄庭坚的楷书和行书，有着非常扎实深厚的传统功底。北宋书学理论家朱长文赞颜书曰：“点如坠石，画如复云，钩如屈金，戈如发弩……”颜书的这些特征在张书中非常明显。这在他的《张怀瓘论用笔十法》册页等楷书作品中，在点画、捺画及竖钩等笔画中可说都酷似颜体。虽师又非师，有古亦无古，因而，他享有“出蓝”之誉也就名副其实了。张布舟先生的书法既颜又非颜。他早年临习过多家书体，特别是“柳、赵、黄”的书体，所以在他的书作中，柳体的骨力、劲媚，赵体的流畅、秀逸，黄体的奇伟、纵横似乎都可找到。因此，他的书体是凝炼多家书体于一体，是凝炼的笔墨、笔画、笔意。第二，张布舟先生从小受到了良好的儒学教育，有很深的国学功底，他从16岁开始就在保定办学，讲授儒学经典，有着很深的传统文化修养。文学是书法的字内功，文化及文学上的功底，为张布舟老先生成为一名书法大家奠定了基础。第三，“书如其人”，我们从张布舟先生敦厚、憨厚、老实、大气的书体中仿佛已经透视其人品。她的女儿张续评介说：“父亲一生诚实、守信，是一个‘大’写的人。”张布舟先生的高徒、著名书法家陶然谈到：“他的书法是他老人家高尚人格、高尚道德情操的展示。”张布舟先生从1960年开始创办“益中书法社”，教授书法，桃李满天下。他治学严谨，诲人不倦，一丝不苟。他出身寒门，生活俭朴。他的女儿张续回忆说：“他总是穿一件深蓝色的对襟外套和一双绿色帆布布鞋，但他总是面带笑容，和谒可亲……他一生命运坎坷，但从不怨天尤人，更不暴自弃，而是数十年面壁苦修，甘居陋室，在书法领地苦读、耕耘、遨游。他的喜怒哀乐已融入书法艺术，并终身不辍地传承、教授书法并惠及于后人……”。
1983年，张布舟老先生在为学生授课时作过这样一首七绝：“人生能有几度秋，何须徘徊何须愁。谁谓身老无所寄，愿将余年献神州。”这铿锵有力的话语，不正是他老人家的真实人生写照吗。
2010年1月2日于泉峪斋 |
